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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國殤 (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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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新皇帝李亨的支持,魚朝恩雷厲風行,與崔冕、房琯等人一道,以最快時間將朝廷的“加恩令”昭告治下各州郡。自正四品上到從九品下,無論中樞還是地方,皆明碼標價。並且特別加註,鑒於眼下階段朝廷的實缺有限,所以實行先買先得的辦法。若是來得不夠及時,便只能按照“義助”朝廷的先後順序,排隊候補。但朝廷保證不會食言,待收覆京畿、關內、河南、河北諸道淪陷之地後,便可以兌現承諾,錢貨兩清。

非但官職和爵位可以拿錢購買,為了表明大唐朝廷破釜沈舟的決心,天下僧尼的度牒也一並敞開供應。凡持有者無論是南派還是北派,禪宗還是凈土宗,哪怕一句經文都不會念,也可以擇地建廟,所轄廟產永遠免除一切稅賦。

這一招,可是比候補官爵的誘惑力還要大。一瞬間,靈武城裏的剃頭匠忙得手臂都抽了筋。到處都是買了度牒準備“出家修行”的高僧,連昔日開妓院的老鴇,都忙著找人落發,以便給子孫後代留一塊永不用向朝廷繳稅納賦的佛門凈土。

飲鴆止渴到了如此地步,也算曠絕古今了。魚朝恩、崔冕、房琯等人卻仍不滿足,很快,又推出了“振武令”。宣布直屬於皇帝陛下的左右龍武軍,公開向全天下“招賢”。各地名門才俊,市井豪俠,凡能帶子弟前來為國效力者,十人便可授為夥長,從九品陪戎校尉。五十人則實授隊正,正九品仁勇校尉。百人則實授旅率,正八品宣節。若是能拉著上千弟兄來投,則無論出身,履歷,皆封從四品將軍。所帶部屬若能自備兵器戰馬,則職位封得更高,甚至直接賜予封爵也不無可能!

大唐素重軍功,武將升遷一向嚴格,往日士卒臨陣斬首三級,才能冊勳一轉。策勳三轉,方得官升一級。到了靈武小朝廷這裏,則一切都變得容易了。登時間,地方豪族紛紛派遣子侄帶著家丁前來投效。一些在塞上聚族而居,一直不服從地方官員管轄的堡寨、村塢,也紛紛出錢出人,給家族換取一個正式的名分。到後來,甚至連塞外幾夥惡名昭著的馬賊,也被朝廷的“誠意”給感動,在其頭領的統率下,洗心革面,宣布為“國”效忠。

幾桶毒酒的日後影響如何暫且還看不出,然而在短時間內,卻使得靈武小朝廷的實力如同被吹了氣的豬尿泡一樣飛速膨脹了起來。臨時加蓋的國庫堆滿了銅錢和絲帛,臨時修建的牧場也跑滿了駿馬和牛羊。專門為李亨和文武官員修建的溫泉行宮更不用說,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迅速增長,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趕在第一片雪花飄落之前,皇帝陛下已經可以在四季如春的湯泉暖閣中處理朝政了。

這些還不是最明顯的政績。事實上,收益最大的,是由朝廷直屬的龍武軍。從先前的三萬人迅速膨脹到了七萬掛零,並且當中近半為騎兵,著實稱得上是兵強馬壯。

手中有了這支“勁旅”撐腰,靈武朝廷的底氣就與先前明顯不一樣了。再不肯低聲下氣地求著各路征戰在外的大唐軍頭們承認自己的唯一合法地位,而是開始指手畫腳,要求節度、鎮守使和都督們,必須按照朝廷的最新命令行動。

大唐帝國地廣萬裏,中間又隔著安祿山的叛軍,朝廷的命令當然不可能迅速傳達到每名領軍的節度使、鎮守使、都督手裏。但是距離靈武較近的幾支力量,卻率先體驗到了天子的豪情壯志。有人欣然領命,有人含糊其詞,有人則使了些小手段,讓傳旨欽差連同聖旨,一並消失在半途中。

也有人真心擔憂國事,覺得皇帝陛下和朝中諸位新貴的舉動不太妥當,寫了表章勸阻,但這些表章連皇宮都沒機會進,全都被裴冕、房琯、魚朝恩等人直接丟進了廢紙堆。也不怪裴、房等新貴無海納百川的肚量,實在是大夥都有說不出苦衷,早已經無法回頭了。

那當朝第一重臣裴冕,早年試水科舉,屆屆鎩羽而歸。好不容易搭上了京兆尹王鉷的門路,在其帳下做了一個判官,偏偏王鉷又因為過分跋扈,惹得李氏皇族和楊氏外戚聯手打擊,最後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沒了王鉷這個大靠山,裴冕也就跟著被踢出了官場。好在他精神甚為堅韌,用盡渾身解數,又投於當朝權相李林甫麾下。不料連官服還沒等穿戴整齊,李林甫又重病亡故,子孫黨羽皆被楊國忠一網打盡。

因為投靠得晚,職位低微,所以裴冕受到的牽連不大。僅僅是割除了官職,逐回故鄉交地方官員監管而已。回到家中休息了幾個月,他重新振作精神,起身再戰。這回終於投得了個好東家,成為哥舒翰帳下的一名司庫參軍。

哥舒翰素有慧眼識珠之名,所看中的英才,皆奏請朝廷委以重任。裴冕也借著這股東風,與來瑱、魯炅、王思禮、高適、李承光、管崇嗣等人一道,平步青雲,從司庫參軍升任為河西節度使衙門的行軍司馬。

哥舒翰潼關兵敗,麾下眾將或降或散。裴冕因為被哥舒翰留在了河西處理軍中雜務,從而得以幸免。在哥舒翰投靠了叛軍,河西節度府人心惶惶之際,裴冕“果於用事,兼善變通”的特長終於得到了發揮的機會,與幾名留守官員一起,突然發難,鏟除了節度使府中準備響應哥舒翰號召向安祿山投降的國賊,然後帶著剩下的五千餘名老弱病殘,趕往京師勤王。

半路上,恰恰遇到了向西北逃難的太子李亨。裴冕當機立斷,保護著驚魂未定的李亨掉頭趕往靈武。隨後,又與杜鴻漸、魏少游、崔漪、李涵等人一起,將李亨推向了皇帝的寶座。

憑借著這份擁立之功,裴冕終於也位極人臣,做了靈武小朝廷的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力達到了臣子所能觸及的最高點。然而,雖然作為大權在握的宰相,裴冕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並不安穩。論名聲和資歷,他比不上開元十二年就做了奏授秘書省校書郎的房琯;論手中實力,他也比不上征戰在外,將史思明部牢牢堵在井陘關以東不得寸進的郭子儀,李光弼;論根底深厚,他甚至比不上原朔方留後支度副使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等,唯一可以仰仗的,便是善於揣摩皇帝陛下的心思,事事做到別人前頭。

李亨不滿意於靈武小朝廷的單弱,急於擴充實力。崔冕當然要想盡一切手段達成目標。盡管這些手段,在別人看來都過於匪夷所思,過於急功近利。而左相房琯,此刻也跟崔冕一樣,迫切需要做到一些常人所不能之事,穩固地位。因此與崔冕彼此呼應,沆瀣一氣。

房琯原本是替巡幸蜀中的老皇帝李隆基試探太子態度而來,發現李亨搶班奪位的勢頭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立刻順水推舟,以李隆基的名義,口頭“冊立”李亨為皇帝。做了這件事之後,房琯便等同於自己斷絕所有退路,除非李亨能如願站穩腳跟,逼得老皇帝徹底交權。否則,必然要身敗名裂。

兩位宰相大人和皇帝李亨的需求一致,底下的人即便對新政有再多怨言,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了。況且如今朝中最有實力與崔冕、房琯等人分庭抗禮的大將軍郭子儀正忙於應付史思明的瘋狂進攻,實在無暇顧及背後的事情,也不願意為此惹得文武失和,所以崔冕、房琯和魚朝恩等人聯手打造的新政,味道雖然刺鼻了些,卻順順當當地執行了下去。

消息傳到了洛陽,安祿山大喜過望。立刻以八百裏加急的方式傳令給孫孝哲,命其率部西征,務必將安西軍拖在汾州一線,不能分身他顧。同時,命崔乾佑部結束手中一切軍務,揮師北進,直搗殘唐餘孽的老巢。

孫孝哲和崔乾佑二將不敢怠慢,接到命令後分頭展開行動。一個出長安向西,尋找安西軍主力,試圖洗雪前恥。一個渡黃河向北,繞過路上可能的阻攔,徑自撲向靈武,以期建立不世奇功。

剎那間,京畿關內兩道烽煙滾滾,支持大唐的各路兵馬與兩支叛軍殺做了一團。無奈敵我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除了安西軍還能勉強穩住陣腳,與孫孝哲部互有勝負之外。其他幾路唐軍,很快就敗下陣來,被崔乾佑從坊州一路趕向了靈州。

李亨的溫泉行宮地處於靈州最南端,還沒等竣工呢,便聽到了叛軍的號角聲。急得兩眼冒煙,不顧杜鴻漸、魏少游等老軍務的勸阻,下令整軍迎擊。左相房琯身兼西京招討使,又曾經熟讀兵書戰策,當仁不讓地做了大軍主帥。又奏請李亨,任命兵部侍郎王思禮、禦中史中丞鄧景山為左右副手,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游為判官,給事中劉秩為參謀。點起傾國之兵八萬,浩浩湯湯向南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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